文玩教主王世襄与葫芦

如果中国文玩界要推选以为教主来,小编首推王世襄。王世襄是一位大玩家的同时,还是一位学霸,内心还是一位豪侠。越是细看王世襄,越是被他的魅力所吸引。启功说他的书“无一不是中国民族文化的注脚”,小编却觉得大道无形无情无名,王世襄所好之物未必是注脚,也是中国人灵魂所憩所养之处。

本文节选自牛宪纲先生的文章《王世襄与<中国葫芦>》,欣赏全文请点底端原文链接。

正文
王世襄先生少年时,即与葫芦名家多有接触。耳濡目染,心摹手追。十七八岁学火画葫芦,七八年间,创作多达两百器。押花葫芦制作虽少,却有一段故事。所谓押花葫芦,是以玛瑙、玉、牛角等,磨成钝刃,押、砑、挤、按葫芦表面,使之出现浮雕般的花纹,而葫芦表皮不破不裂,方为高手。

無一物所藏押花葫芦

二三十年代,北平押花高手有陈锦堂、小雷与怯郭。怯郭是罐家(以育虫为业),又兼卖秋蛐蛐儿并任把式。他押花技艺不及小雷,更远逊陈锦堂,但喜自炫,常大言炎炎。一年初冬,高中生王世襄与怯郭相遇于隆福寺茶肆(隆福寺庙会极富盛名,多旧书摊、字画摊、古玩摊)。怯郭手持所押葫芦示人:“押成我这样,至少得苦练十年。”王世襄年少气盛,厌其夸耀,遂拿出在古玩摊刚买的倒栽葫芦,对怯郭说:“我没押过花,现在想学学,明天就把它押完给您看,怎么样?”

回家途中,王世襄购骨筷一束,锉成刃具,通宵达旦,押成樱桃鸣禽图。怯郭看了,无言以对。这段故事,既见王世襄少年性情,亦可略窥其天赋聪颖。

王世襄的范制葫芦,被香港收藏家鉴定为清代文物,更是传为佳话。一九三八年,王世襄于燕京大学东门外刚秉庙侧菜圃中试种葫芦,手制木模,车旋完备,摹绘古人月季图于其上,请人雕刻并翻为瓦范。是年,葫芦因虫厄仅得两三器。十余年后,罐家赵子臣屡次登门求借此模,说交给天津摆设(种葫芦者绰号)范制。谁料自从借出,即如泥牛入海。后赵子臣、摆设相继去世,此模不知所终。

一九八三年,香港收藏家曾柱昭寄《国际亚洲文物展览图册》一书给王世襄先生,书中赫然有此模范制的两只蝈蝈葫芦。色泽深黄,图案古雅,仿佛百年旧物。看着葫芦所标的年代,王世襄先生不禁哑然失笑。

王世襄先生自幼畜虫听鸣,数十年兴致不减。他就读燕京大学时,听邓文如教授讲《中国通史》。那日天气晴暖,怀中蝈蝈鸣叫不止,他碰巧又坐在前排。邓先生怒叱:“你给我出去!是听我讲课,还是听你蝈蝈叫!”王世襄赧然退出,惹得同学们皆掩口窃笑。但邓教授以后并未责难这个玩蝈蝈的学生,王世襄的论文《论贰臣传》,还得了满分。

晚年,王世襄仍乐此不疲。每至霜降前后,备圆笼、汤壶,以毡棉裹之,周围安放葫芦及小罐。“初蜕虫不能鸣,旬日后方振翅,半晌一二声,名曰‘拉膀儿’。又旬日,连续而渐长,曰‘连膀儿’,选虫斯其时。”值此,王世襄常卷纸筒凑近葫芦,侧耳聆听,遴选佳虫入怀。老伴袁荃猷,见他嬉戏如儿童,静肃若老衲,遂拈管作画,谓之“世襄听秋图”。

無一物所藏葫芦香筒

区区小虫,何以令人痴迷如斯?王世襄书中亦透露玄机。古琴国手管平湖,以《流水》、《广陵散》等古曲名于世。且书画盆栽、养鱼畜虫、火画葫芦,皆臻绝妙。一九五五年,王世襄与管平湖均就职于中国音乐研究所,每夜听管先生弹《广陵散》,王世襄怀中的大草白蝈蝈即振翅鸣叫与琴声相和。管先生连赞:“好!好!好!”顺手拂几上古琴曰:“你听,好蝈蝈与唐琴一弦散音一个味儿。”

鸣虫之鸣叫,与葫芦之关系,王世襄先生条分缕析,深入浅出,讲的晓畅明白。人工孵育之虫鸣于冬者,有蝈蝈、扎嘴、油胡卢、蛐蛐儿、梆儿头、金钟等六种。因其习性、大小有异,所用葫芦亦不相同。蝈蝈、扎嘴属缘枝类,高离地面,故葫芦腰多偏上,且中空不垫土底。葫芦口只安轻质瓢盖,而不加框子与蒙心,这样才更有利于发音。

無一物所藏鬼子六蝈蝈葫芦

油胡卢、蛐蛐儿、梆儿头、金钟属穴居类,葫芦须垫土底。腰多偏下,但大小高低则因虫而异。

欣赏虫鸣,又分“本叫”和“粘药”。本叫即天然虫鸣,粘药则是点药于虫翅上,改变鸣叫之音色。药,是以松香、柏油(或白皮松脂)、黄蜡加朱砂熬成。其色甚艳,如镶珊瑚小珠。粘药要眼明手快,操作并不难,难的是,对虫的观察与理解。视虫翅之不同,粘药亦有异。——或“盖药”,或“底药”,对“症”下药。更难得的是,如何用现有之葫芦,粘入选之虫,使鸣声恰到好处。虫,葫芦,粘药之部位,得通盘考虑,胸有成竹。“善粘虫者量材粘虫,量虫选器,务使虫尽其材,器尽其用。”

博才多艺的古琴国手管平湖先生,粘药技艺冠绝一时。当年有人得大翅油胡卢,其翅之宽之长甚为罕见。但翅动却无声,买主复退罐家。平湖先生闻讯,市之而归,以一珠盖药点于近翅尖处(此部位养虫家均视为“禁区”)。数日后,管先生携此虫至茶肆,“异音如串铃”,举座皆惊。人弃我取,绝处逢生,不仅独具慧眼,还得有超人的胆识。

这种点药的绝技,是怎么捉摸出来的呢?相传清宫中内监一日悬蝈笼于松下,忽闻鸣声大变,视之乃松脂滴于虫翅之上,遂悟点药法。世上真有这般奇巧的事吗?匪夷所思。

王世襄先生不仅畜虫听鸣,亲制葫芦,还时常长途跋涉,远往京郊数十里外的安子沟和牛蹄岭捉蝈蝈。十年浩劫中,除非禁锢“牛棚”,秋分、霜降间,王世襄必至山林。他感叹道:“生逢乱世,竟至国不成国,家不成家,无亲可认,无友可谈,无书可读,无事可做,能使忘忧者,唯有此耳。”“私念得入山林,可暂不与面目狰狞,心术险恶之辈相见,岂不大佳。夜蜷铺板(床被抄走),虽力尽精疲,亦未尝不默感上苍,于我独厚,使又得一日之清静也。”神州板荡,世态炎凉,不堪回首之往事,寥寥数语,跃然纸上。由此亦见王先生当时的忧愤心境。

王世襄先生胸罗万有,他的“玩物”,就是他治学的一种方式。他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,没有什么诀窍,更无捷径可寻。他的朋友黄苗子说他凭的是两股劲:“傻劲和狠劲。”“另一个特点是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。”一九五八年初,黄苗子借住在王世襄居家的芳嘉园东屋,早上五点就起来读书。而王世襄的书房,已透出灯光。

发布者

ningqun

心中无事一床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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