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安赠余《湖上》一书,等顽皮的女儿睡下,捧读,至“夏月”一节,即见刘超先生九节菖蒲一文。急读之,不禁暗叹世间缘之一物,不可测。而我得菖蒲的经历,虽没有刘先生的一波三折,但又极为巧合。
先,今年五月,为我策划《本来无事》茅毅古琴、王耀砚台、子安砚台、赵薬朋画、李桐画、马越君磁六人联展一事,与子安聚于苏州。开幕完,子安即随王耀兄至京盘桓数日。撤展后,子安自上海来舍下取砚,又得与之同游洞庭东山。相聚甚欢。今见赠书及子安文,默念友于千里之外,当无恙。
读完刘超先生之菖蒲记,急起至阳台,自数盆菖蒲中捧出一盆,刘先生之菖蒲得自诸城,而我这盆亦得自诸城。故前文有缘分巧合之说。而刘先生得菖蒲的经历,却教人唏嘘不已,有一唱三叹之慨。
我与菖蒲之缘,始于师弟梁炽,忽一日他告余曰,得石菖蒲两种,邀我于其书斋观之。其一全身青翠,其一叶带金边。二者叶长皆有二十厘米左右,青翠一种略短,金边者稍窄而长。在我的印象里,菖蒲仅是端午节挂于门上叶长如剑者。相较之下,梁师弟所植确是雅致许多。由是引种,日夕照料,不敢稍有松懈。
某冬,诸城故友、书家李子苦和画家光明居主人王传海兄来苏访友,相唔于平江路上客栈,传海兄亦是兰痴,植兰甚多,与我话语相投,话题由兰渐移至菖蒲,未曾想传海兄亦是植蒲高手,养菖蒲已近二十年。他从手机里展示其所植菖蒲图片,一大紫砂盆,长七八十公分左右,宽约五十公分,重有百八十斤,盆内菖蒲层层叠叠,直欲破盆而出。而苍翠欲滴之态,摄人魂魄。当是时,我欲五体投地。
自传海兄处,我始知我所植菖蒲为石菖蒲之大者,而自古文人所植菖蒲谓九节菖蒲,亦即《群芳谱》中所列六种之金钱、牛顶、虎须、剑脊、台蒲、翠筠。而今人所植唯金钱、虎须两种。传海兄所植卽虎须。
诸城历来为人文荟萃之地,自清以来,王氏一族为东武望族,贤者迭出。诸城琴派祖师王心葵先生即在古琴及琵琶演奏领域之佼佼者。而诸城流传之菖蒲,就是自清代诸城文人所养,代代相传,直至今日。但,诸城虽有植蒲传统,而以菖蒲不喧之性,加之侍养不易,故植蒲之人也为数不多,且大都秘而不宣。传海兄植蒲之事,历为北京画坛所知,所以欲求分其菖蒲而养者众。即使怀一、李清贤老所请,传海兄也是顾左右而言他,从不稍假辞色。
既知其异,我即查诸书刊及网络。遂得以辨其形质,解其性情。后多方搜求,因机缘巧合,得金钱、虎须十余盆。
我自小即喜养花种草,故日常所见花卉,皆试养过,后渐倾情于兰花,所养其他花卉大多渐遂遣散,唯植兰与松竹、黄杨盆景而已。因于种植一事既久,对于各种植物之习性,积累于胸,于莳养花草一事,多有心得。经手之花,多葳蕤华滋,及至养兰,更是尽心竭力,而兰亦不负我,年年多发苗复花,人花相对莞尔。
植蒲以来,度其习性,又读谁堂及臧月卿诸先生文章,更得要领:较之养兰,二者有相同之处,亦有大不同之处。兰决曰:春不出、夏不日、秋不干、冬不湿。蒲决曰:春迟出、夏不惜、秋水深、冬藏密。此相同之处。而养蒲之道又有:添水不换水、见天不见日、宜剪不宜分、浸根不浸叶。此处就和养兰之法有了本质的区别。养兰最忌湿根,根要干,叶要湿。而植蒲最忌干根,根要湿,叶要干。这是二者的最大区别。不过经过实验,我发现,二者皆可喷叶,但只要通风流畅,喷后能很快吹干,皆能长势良好。
再有一事,我欲诉之笔端,初植菖蒲,不知培土深浅,故心常惴惴,在养植过程中,两种方法都试种之后,才悟二法皆可用,惟深植者叶易上立,植浅者叶平铺。明白此节,可按自己喜好,选择种植方法。
另记植蒲之法,有异于正常土养者。梁炽师弟得一古砖盆,浑朴厚拙,古雅可爱。他把所养金钱、虎须数株以鹅卵石固定在盆中,不着土,把盆放置在鱼缸上,上通一循环水管,水自鱼缸不停被抽至盆中,日夕不断。由于鱼缸中的鱼粪被抽至菖蒲盆中,因肥多之故,长势甚盛。只半年已从数苗而发为一大丛。此可看作菖蒲速生之法。
壬辰夏,子苦所建“东武琴社”需要我所斫古琴数床,本可着顺丰速递寄达,唯心中念念诸城菖蒲之事,故携琴亲赴诸城。交接完毕,急趋光明居,拜访传海兄,相论养兰及植蒲之术,大畅。临别之时,勉为提及分种菖蒲之请,心中七八。未料想传海兄毫不迟疑,即赠所分种菖蒲两盆。余顿时心为之哽。窃以为,此虽一物,但系诸城文脉之所系,意义非常。不知刘超先生意下如何?